西装愤青知天命 (2007)
被第一次穿西装,是在大学毕业照告别像时的长春市三马路街角的“东风”照像馆。回想24年前,1984年,大学全班的男生也没有一件正经西服,轮流穿的是供顾客拍照用的抽抽巴巴的“道具”服装。系红领巾的办法扎上领带,松松垮垮的,感觉着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的茫然得意。
东北师大中文系毕业愤青照
20几年后,领带不像红领巾了,“男人的世界”也不再系得松松垮垮。考究西装庄重体面,行在自以为成功路上的中年男子,踌躇满志。可是动力十足红烛般照亮社会燃烧自我而奔忙至中度脂肪肝后突然发现,是莽撞少年化了妆,还是愤怒青春走了样?我甚至开始不能理解那个刻意装束的镜中人,于是大半年里穿旅游鞋绵线袜大裤头。就这样上班,休闲极了,我因松松垮垮而神经舒展而姿态释然。再不必惦记以铜为镜,可以专心以史为鉴了。
事实上,这辈子中学时干部当得最“锻炼人”,东北师大附中团总支宣传委员,班里第一个入团。那时光我们年级就十六个班,一千多人,是个同学好像就必须认识我,并因我能自由出入校宣传组可以随时应招逃课,而为所有学友所钦羡。写标语、刻钢版、编简报、出板报、写大字报,真正“专业”的高级写手。后来上大学顶峰时东北师大中文系大门口过年时的对联都出自我的手笔,当然是因为高手的手受了被高手的伤。可惜呀,长大了,放弃了;愤怒了,死翘了……
要高考了,父母强烈希望我学理科,但是遭到命运之神的严重质疑和友善提醒,终于让我为对中国语言文学的无限热情和无畏向往给自己做了一回不知对错的主。高考前半年在前瞻过度的家长干预和反对下,不计后果地毅然改成了文科,不让改就不考了!当然,积郁多年的中文优质细胞飞快繁殖,就算只有半年,已经足够生长。
王进中举了,东北师大中文系,文人荟萃之所,才华乱蹦之地。很夸张地证明着自己贼有内秀,文选写作以作文全部5分(优)十分争气地冠绝全年级同窗才俊,不少出彩段落多有美丽颠傻女生倒背如流。不过干部越当越小了——学习部长(一直不长),四年到头也没升哪去。直到要毕业时考教育学和大家一起打小抄,180来人的阶梯大考场,意图集体蒙混过关者众,不幸被导员儿生擒手法愚拙之替罪牛数人。我去TMD,我那片儿就我这儿证据暴露得最确凿。于是,大家没事,“学习委员”补考。瞧我这官儿当的,有多背?也是那功夫作弊手段太TM落后,弟兄们掩护配合也不到位,看导员来了,全装清白,都瞅我……就我那演技,一见女生就脸红!唉,整一堆小条一紧张掉一地,还用红笔写的,白内障监考都能看见……要现在能让导员儿抓住才怪!补考前老师异常慈祥地跟我说,你《教育学》作业很好,知道你能过关,放假回家,不用准备。可咱是好孩子呀,补考不成如何是好,我那教授爸妈得给我上好几年人生奋斗课。结果整个寒假连年都没过好。考试完事儿便咬牙切齿,谁再当领导谁是孙子!当然是借口了,为我这么些年没当上国家大干部或某单位肚子最大那个头儿找个借口吧。所以哥现在是正儿八经的高级知识分子,正高级业务带头人当不在那大肚领导之列,主编也就不算啥领导;我们教科院出版中心的头儿、研究中心的头儿,当然都不可能是肚子很大的头儿,15年了,就长2斤。不当孙子的决心让我群众感爆棚,名份不求大,辈份自然也就没那么小。
少年不知深浅 ,小弟偷扮大帝(1983大三夏游)
曾经年轻过,大学寒窗过,激昂深沉过,当然愤青过。今天,当60年代的愤青们越来越老越有学问,发现新小愤青的理想越来越薄,愤怒方向越来越模糊,不少事情越来越不着调了。老愤青头儿鲁迅先生在投身颠覆时代的激流中曾高声呐喊:“辱骂与恫吓不是战斗!”那也不是“匕首与投枪”。可惜当今天翻阅千万次互动着的舆论纠结与网络攻诘,大家更多的看到了什么?我因此无比怀念我的愤青时代,那些没有虚拟空间的实名世界,那些斗志勃发的激情岁月。然而,我们都无法再回到从前,愤怒青年着精致西装,温良恭俭让;成功错觉与时俱进,斜依在都市山脚的黄昏花园,还会相信从前还会惦念已经凋谢的花朵吗?一支老歌徜徉耳畔:“就在半梦半醒之间,我们忘了还有明天,每一分钟换成一年,就让这种感觉永远。迷迷糊糊睁开双眼,醒来你已了无踪影,再回到梦里,梦已不相连……”。今天,当呼唤理想的心灵呐喊已经沙哑失声,当梦魇过后,我知道属于我的愤青生涯完结了。下午两三点钟时,失散的愤青醒来,天色却要昏黑了……
毕业十五年后,疲坐东北师大母校宿舍门前之四处碰壁无奈愤青照 (1999)
回望从前,毕业上班了,拎个装一迭手纸的破皮包,成了大学老师。大学毕业教大学,仿佛幼儿园毕业教幼儿园一般,你说那会儿咱这高等教育那档次说点啥好呢!初进社会,格格不入,拼命相信马克思要“怀疑一切”,发臆症般崇拜尼采说“偶像死了”,开始不知所向的愤青生涯。恶果是直到现在都扼杀了我想要管制谁的意念,所有人在我这里都悠哉游哉,享用并非天赐的民主自由,亲友、部下,莫不如此。上司咱管不起,我总可以管自己、可以纵容虾兵蟹将幸福安康吧?所以思想上老哥我便悠哉游哉,行动上弟兄们便民主自由。可以庆幸的是,在这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失路愤青因此能够不畏首长威严,渺视强势权贵,为自己做主为追寻自由的理想而忙碌不停。在残存着正义的些许精神碎屑上舞蹈,再次默默念诵“消灭法西斯,自由属于人民”的阿尔巴尼亚式革命口号,挺起义和拳般刀枪不入的胸膛。曾经无所顾忌的愤怒青年已经习惯高高兴兴地被人一直管着,无怨无悔地被举目皆是的英明领导们管着,他还将被人一直管到鞠躬尽瘁,悄然殉国。是宽阔和坚韧,让这个超能群众偶尔窃窃地快乐着,比较满足的生活着,还算健康的感慨着。
遥望当年每个月只能怀揣5块钱的大学穷困时光,拥有幻境般伟大理想,渴望张开双臂迎接所有活物的拥抱。毕业了,社会了;失望了,便没路了。信仰退色不见影踪,温和小弟化成愤怒青年。那几本追求进步又时常反省自己的日记,撕了几页,剩下几页……20年前80年代末北国大学城为追寻迷惘“真理”而盲从不舍的滚滚人流里,愤青们的年轻老师当然不会独步街头,“爱国爱生命”的无畏激昂洋溢周身,已无需强调那个无知愤青站在了队伍的哪一端!“愤怒”的小牛,看到了四周围住的红布,却不知自己要冲向哪一块。崔键出现,“那天是你用一块红布,蒙住我双眼也遮住了天。你问我看见了什么?我说我看见了幸福”。深刻,不只是年轮和皱纹。这块红布蒙双眼,我什么也看不到,但幻想幸福我拥有一切!扯下它,我看到了一切,却失去了所有。这是另一头理性激奋的公牛,与我同年同月出生大我几天。2008年5月4日,崔健在美国硅谷思索20年前的今天,诠释他的意念里曾经创生又曾失望离开中国的愤青情怀。6000知识界华人老愤青头带红色布条,全场和唱。唱到《盒子》,崔健问:“有多少人20年前的理想还在?”,歌至“我的身体在这,我的理想在哪?”老愤青们无不为之动容,泣声一片。你能体会这灵魂深处的颤动吗?如果你还是或者理解某个你仍然怀念和敬佩的中国愤青。2007年8月,东北长春南岭体育场,张学友演唱会惊艳开锣,大小歌迷欢叫不绝,但我已无法感知曾经的心灵震憾;几天后,刘德华现身长春,空降了满满一架飞机的音响设备,为音乐会造势。可惜再豪华的阵容也不再能打动我,让我上路让我疾速让我伤感让我泪流,让我自己去体会彩旗角下红男绿女间那个短衣酷帽仰坐在吉普车顶默看众生怪相的落魄大侠,还是不是可以叫王愤青。动情的表演者锦衫跳跃魅力无限,可惜他们身上没有大陆愤青的心灵创伤,无法带动我曾亲历过时代的我的精神共振;也许曾经愤怒过曾经嘶哑过,但那是我愤青年华间中国的另一个世界,不属于那个艰苦时代,奏不响拨动我心弦的命运之音。
人生啊,为何让我看太多!
1961,诞生了四个能嘶吼出曾经年轻可能愤怒过的个性声音的人,崔健、刘德华、张学友、王奔牛,暂可称为“61四大天王”。当然,王奔牛看上去更有学问,所以没有人家那仨人出名是可以理解地。由于这厮天天陶醉天籁之音不忍上进,所以这名头更得成立。毕竟也是61年生,还姓王嘛。然而,二十几年过去,我认得崔健,却不认得自己,不管叫王什么,不管他是否情愿成了张歌神还是刘天王的痴迷FANS。
奔牛不识时务迷失自我撞南墙,神经大夫的蒙古学生做出慎重诊断:间歇式学术性“疯牛病”!
当愤怒青年已成往事,西装革履的勉强自己面带真诚笑容仿佛生命过人璀璨;当家里有不少莫名好书,不时出演书商为扮成功“主编”积累自豪生活。当透过漠视我等曾经草芥生命的许多倾慕眼神,如鲁迅所云“需仰视才行”时,我便不忍心超级愤怒啦。想喊,扎上领带;想歌,跑去KTV,来罐儿爆米花,量贩式消费。还要愤怒吗?让你穿上时尚小鞋疗养一下,你将如中风后失去自控不可休止一般笑得无比灿烂可爱,你的病因就是幻想成为不能幻想且无法实践的当代愤青。
一个无党派民主人士的欠纪律身影在电气化牛棚徘徊,遥望时光流转,验证社会进步,体会着新老知识愤青们的未来和希望。年轻人的生活旅途并非只有酸楚和愤怒,盲从与麻木的时代渐去渐远,青涩的果子不去采摘,长成以后方有成熟秋实。回望来路,我知道我的愤青生涯走远了,穿着那双时尚小鞋。我们都将走远,不管鞋有多小,只知路很漫长。所以,必须让它挤在我习惯性崴伤的脚下,带着开心的痛楚,寻找莫须有的自由!
(2007-46 生日照)
子曰: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
我非纯君子,所以只凑合出两畏:畏天命,畏圣人。
大人者,父母师长官衙人也。父母亲过世谨记终嘱,师长者至尊永在胸怀,官衙人无求何必相畏?
故五十而知天命,惟畏天命行事以求存,敬圣人言中得苟活。
知深浅,因读书杂。
谢过天,幸我健在。
认命了,为这30年的愤青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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